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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十七

正文 十七 (第1/2页)

子衿,他是一个汉人少年。他眉色如裁,眼波如晕,千万种的柔情都在里头。他双唇是淡淡的红,薄得像一钩上弦月。那张嘴里吐出每一句话,都叫人心醉。
  
  他说:“从第一眼看见你……青袂,我的心就给了你。除了你我谁也不要。”
  
  他说:“我永远都会疼爱你,一生一世待你好。”
  
  他说:“我要娶你为妻,我们一起离开这荒山野岭,找一个好地方住下来。我们永远在一起。你这么年轻这么美,不该埋没在这里。青袂,跟我走!”
  
  于是她忘记了这是一个擅闯折翼山的外人、汉人。而她是萨卡人的圣女。
  
  那一天她的长发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与生命。她已救了他,难道把他再推下去?
  
  从生下来那天起,青袂的头发就没有修剪过。漆黑浓密的发丝,这样柔软又这样坚韧,坚韧得可以对抗两个人坠落深渊的巨力。它们缠在树根被扯得笔直,挂住她与他。很痛。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松开。
  
  如果脚下便是万劫不复,她要带着他逃出来。
  
  这一生一世,是再也松不开的了。
  
  子衿是从遥远的中原来的。他告诉她许多她从来没见过、做梦也没梦到过的事情。
  
  子衿说,在离折翼山很远的地方,中原,江南,那儿有最美的花,最多的人,那儿的人们不种番薯也不打猎,大家热热闹闹地住在繁华城市里,盖起一幢又一幢漂亮的大房子。房子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画儿,四时美景,才子佳人,花好月圆。
  
  冬天有梅花,春天有桃花,夏天有荷花,而三秋金风,催开十里丹桂。那香味真叫销魂荡魄,比最精致的糕点还甜。在初秋的西湖上,乘一只游艇,喝龙井茶,品着玫瑰瓜子糖十件,看那湖上圆月亮……桂花的甜香细细飘来……那是神仙生涯呀。青袂,水里还有最后一枝紫菱花儿,我会叫船家划近去,折下它来,替你簪在鬓边。那时你头上挽起惊鸿髻,有珠有翠,美得不得了,可是除了鲜花,什么也配不上你的人品……
  
  青袂,我会亲手扇着风炉,替你温一盏花雕酒。你从来没喝过酒吧?不要怕,有的酒是不辣的。二十年陈的好花雕,甜甜的,它的颜色像琥珀一样,喝下去全身都暖了……这样即使湖上有风,我也不用担心你会受凉……不过也许以后我就不给你喝酒了,等你有了孩子的时候……
  
  青袂,给我生个孩子好么?儿子和女儿我都喜欢。孩子长得像你,一定很好看。跟我走吧,我们去西湖。嫁给我,这世上人生的滋味你都没尝过,我会把它们都给你。青袂,我们的孩子长大了,唤我爹爹,唤你娘亲,这可有多美?
  
  子衿的声音,沉如千尺碧潭,潋滟荡漾的是那化不开的温柔,他在她耳边说着这人间的繁华盛景,说着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十万人家。
  
  他向她絮絮说着将来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,遇上了,爱上了,凤冠霞帔红花轿,堂堂正正娶进门来,生儿育女,白头偕老……那宛如海市蜃楼一般的美景,无尽的花好月圆。
  
  青袂,你不知道江南有多美,那儿天上燕子成双成对,水里鸳鸯成对成双。这里连这些鸟儿都没有,折翼山太冷,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儿,我会心疼。你是绝代佳人,天生应该被捧着护着,三千宠爱……你要相信,我就是那个人。这一辈子,我都待你好!
  
  从子衿的嘴里绽开比彩虹还绚烂的梦境。在这人迹罕至的高山顶上,在十八年寂如白雪的荒凉生命里,此日有个汉人少年允诺给她大红嫁衣,一生一世。
  
  青袂在古木之下沉默地抱住他,闭上双眼,聆听那动听的声音。她的长发被风吹着回旋,似条墨龙将两人绵绵缠绕。她没有问他——或许是没想到——如果江南这么好,子衿,你为什么要到西南蛮荒,为什么要到这泥土像血一样红的、万物不生的折翼山来?
  
  她只是叹了口气,把脸伏在少年胸膛。隔着衣裳,手指摸到他的肋骨,一根根清晰地顿挫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
  
  棱角分明。好瘦,好瘦的男人,怕是一股大风就能吹散了他……可他有一把脊梁,就算寸寸折断,也不讨一句饶。世上虽有千千万万人,千千万万的人都不容许她和他在一起,他也不会弯一下腰……是的,就是这样脆弱、又这样硬这样冷的男人。他是一块冰,可以被砸碎,但永远不会融化成泥。
  
  是他。
  
  青袂在漫山云雾中抱住了少年,用汉话轻轻地说:“子衿,你的琴还在吗。弹一首歌给我听好么,就弹刚才那首,歌里有我的名字的那一支。”
  
  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
  
  那是他永远弹不出来的一支歌。
  
  那是永远说不出口的一句话。
  
  她不在。这些日子,每个夜晚她都不在家。黑袍巫师坐在空荡荡的草庐中,垂头看着手中针线。灰白枯草捻成丝,像失血的筋脉,从体内扯出来。
  
  锋利银针刺入织物的时候没有声音。就像一个人的心总是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。伤害从来锐不可当,一针下去不见血。
  
  他知道她现在在哪儿。月下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这是江南的缠绵。折翼山如此蛮荒,严酷的天与地泯灭一切风花雪月。这里的情侣是贫穷的,然而再冷的寒风吹不熄他们心底的火焰……当他是才子,她是韶华佳人。配鸾凤青春年正小,这会儿喀都什山巅怕不是柔情如涌蜜意如潮。
  
  一针针,一线线,天涯地角,无穷无尽。
  
  迷风抖开那件衣裳。还差两只袖子,就完工了。死去的植物的气味灰蒙蒙地弥漫,空气中像飞着无数看不见的尘埃,催人下泪。
  
  青袂,你快乐么。
  
  他把手搁在衣上,呆呆地坐着。新衣还没染色。般若草是奇异的东西,它从来没有青翠的时候,自发芽那一刻起,便呈现苍老面貌,那种深褐颜色是其他药草晒上三五年也浓不过的沧桑。然而当它被连根拔起,却渐薄渐淡。死去的般若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细若发丝,比最纤薄的羽毛还轻,再深浓的颜色也一点一点离开了它。
  
  用般若草织成的衣裳盖在腿上,仿佛没有分量。那么苍白,如同那女孩无喜无悲的十八岁生命。最好的年华……在这里真好比是活埋。流年似雪,日光下它茫茫地融化了。
  
  这样苍白的生命,有一天会染上彩虹颜色么?比般若草更白的是他的双手,像深埋千年的枯骨,刺眼地跳出来。迷风只是静静望着黑夜,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,吹动一部长垂胸口的须髯,他是个老头子了——永远面无表情、人见人怕的萨卡大祭司。然而那头漆黑如少年的长发纹丝不乱,一根骨簪将它们牢牢挽定,道髻坚硬似铁。
  
  青袂七岁的时候就说过,师父,你要是没有胡子,一定是个很年轻的人。我知道其实师父不是老头子,师父很好看。
  
  这相依为命的女孩她早已看穿他的真相。如同褪色的般若草,永不开放、永不枯萎的死花朵。青袂真聪明。她本来应该被好好宠爱着,享尽世间繁华。
  
  无边的黑夜里似有一袭青色衣角随风掠过去了,飘洒若仙,鲜活如春天阳光下第一脉嫩柳,散发着芳香。迷风没有动。他知道那不过是幻觉。
  
  青青的是你的衣裳啊,悠悠的是我的心。他说青袂你太美了,让我怎么能不想你。我想你想得要发疯,想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。我看你怎么也看不够……
  
  那时她在他的怀里,古木之上,密层层树叶像海浪翻涌,一起一伏,一起一伏,温柔地将两个人淹没。他和她就是躲在巢里的一对鸟儿,雄飞雌从,比翼云间。
  
  她带着他攀上树顶。子衿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,除了琴他抱不动别的东西。诗书揖让中长大的汉人太温文,这么高的大树,难于上青天。但青袂三岁就可以独自爬上雷雨交加的喀都什,这个萨卡姑娘体内蕴含惊人力量——也许在细腰长腿之外、那洁白肌肤的伪装下躲藏着野兽。
  
  她像只猿猱轻盈地跃上树去,清脆笑声飘散山间。
  
  “来啊,子衿,上来陪我。你来找我啊。”
  
  她的人隐于丛柯,青色衣裳消失在青色的密叶中。汉人少年独立荒山,惶恐地叫起来。青袂你在哪里,我看不见你了……青袂你出来,这不是玩捉迷藏的地方!
  
  没有灯火的山顶,天黑得像锅底一样。风吹着树叶哗啦啦直响,仿佛有无数肉眼不见的生物潜伏四周,咻咻呼吸。子衿抱着他的琴,害怕了。忽然一绺柔软冰凉之物搔上他的面颊。
  
  头顶垂下她的长发,一把黑色火焰劈头席卷而至,使人窒息。子衿大口呼吸,透过狂野飞舞的浓发看到从树叶之间探出来那张脸儿,又白,又静,又冷。
  
  昏暗的星光里,她的容颜看不分明。尖尖下颏薄薄唇,像画师画到残春最后一朵荼蘼花砚池已干,懒得研墨,便蘸了清水挥起笔,轻轻点染出十八重瓣。她原本是这世上多余的不该存在的生命,阴阳两界没有她的位置。造物主打了个盹,指尖一错,一切都模糊。
  
  只有一双碧绿眼眸在夜中发着光。是不甘心的蕊,开到荼蘼花事了,也要坚持盛放到末路。
  
  她向他伸下手来:“你说过不管我在哪里,你都会陪着我。你怕了吗?”那条娇柔的手臂白得刺眼。
  
  子衿一咬牙,将手递到她手里。霎时身如腾云驾雾,拔地而起。
  
  “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地方。白天,这里会有好多鸟儿,飞来飞去,真漂亮啊。你知不知道,我最喜欢鸟儿啦。”青袂单手把少年轻轻巧巧地提上树去,搂住他坐在一枝粗树桠上。在这里谁也找不到他们,这是她自幼熟稔的最安全的窝巢。
  
  “折翼山有很多鸟。现在你看不见它们,它们都回家去睡觉了。要是我们能在这里呆到天亮,你就会看到,几千几万只飞鸟……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象。我小时候总是想,要是我也有翅膀就好了。你说是不是呢,子衿?鸟儿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,因为它们有翅膀。好多次我梦见我也长了翅膀……能飞的感觉真奇妙,整个大山都在我脚下……”
  
  她的手指点着空无一物的夜空,絮絮说着孩子话。像所有野兽一样,在隐秘的藏身地,她要把她的一切拿给那个她信任的人分享。青袂是一无所有的人,可是她还有她自己。
  
  她把她自己、把短暂的十八年记忆尽情倾倒给他。说着春花冬雪,说着漫天飞鸟,说着暴风雨的午夜,天空中怎样划过青紫色的长条闪电,云朵狰狞雷声轰隆隆劈下来,可是她不怕,她不怕……
  
  “我什么也不怕的,真的。子衿……我会保护你。你一直都陪着我吗?”
  
  她突然认真地说,依偎树丛中间,她看起来真的像一只鸟。小小的身子,收拢了双翼。子衿张开双臂抱住了她。少年压抑着吼叫,那把温存的喉咙听来如此痛楚。
  
  “我不想只陪你到天亮,我想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看到你!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!每次我在这里等你,等得快要死掉……你走的时候我恨不得跳下这山崖……去他的萨卡人、去他的大祭司!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,谁敢不让你和我在一起,我跟他拼命!青袂,求求你跟我走,我要堂堂正正地带你离开这鬼地方!”
  
  少年眼里的光芒如火明亮。她注视着他,轻轻地说:“可是,我是侍奉迦罗那迦的圣女啊。”
  
  “那都是鬼话!什么迦罗那迦,你让它来找我,我就不信这些邪门歪道。与你相比,九天神佛都是粪土,我不信一个小小邪神能拦得住我们。”
  
  青袂闭上双眼。绿色的萤火熄灭了。黑夜是无底的梦境。
  
  “你说你要我做妻子,是真的吗?”
  
  子衿斩钉截铁道:“此生此世,非卿不娶。”
  
  风把他的话吹落山谷,四面八方那层波浪涌的回声,那么虚幻而美丽。一声又一声,非卿不娶,非卿不娶……重重向她包围上来。
  
  此生此世,到底有一个人肯大声地说,去它的迦罗那迦,我只要你!
  
  子衿又在耳边唱歌了。凤兮凤兮归故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是汉代的琴歌,一个很有名的文人写的,子衿说那个人与他的恋人曾历尽千难万险,终于白头偕老。
  
  “凤有凰,鸳有鸯。青袂,鸟尚有情,人何以堪?你是人——不是什么不沾七情六欲的圣女不是邪神的奴隶——你是人!是我子衿心爱的女人!求你答应,你会跟我去中原,你会嫁给我,你说啊——你答应我!”
  
  她睁开眼睛。
  
  “子衿,我跟你走。”
  
  少年的泪水落在她脸上,滚烫滚烫。子衿发出不敢置信的叹息,用力把一头长发揉进胸怀。青袂眼里只看见他雪白衣衫,子衿这样年轻,俊秀的面庞没一根胡须。衣衫发出淡淡幽芬,那是中原的什么名贵香料呢……她一点也不懂。子衿永远是白衣如雪万种温柔的情人,他带着他的琴,夜夜在喀都什等待着她。
  
  那是陌生的男人的气息。青袂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裳,少年身上清淡的香气像大海缓缓涨潮,托着她漂流而去。载浮载沉,身不由己。
  
  双翼俱起翻高飞,无感我思使余悲。
  
  那么,她真的要跟他远走高飞了。
  
  离开这无情的折翼山,离开他。
  
  离开他。
  
  子衿说:“什么时候走?——到今夜,我们相识是整整二十八天。三天之后好么?青袂,那时你认识我一个月了。你回去收拾收拾,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。我知道你师父养育你一场,情如父女,怕是一时也舍不得老人家。这几日我不会打扰你,三天之后子夜,我在喀念什峰顶等你,我们一起走。”
  
  她不说话,只是轻轻推开他,仰起脸来。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,像一朵柔弱的花,无根无蒂,无依无靠,若没人保护就要被风吹落了。忽然间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。鹰鹫般的野姑娘,她曾以整座折翼山的黑夜为翅膀,高高地站在苍茫群峦最顶端,十八年来她就像这座山的神。
  
  她拥有比电更快的速度,比雷更猛的力量。可是如今她甘愿将它们全部封锁。跟着他,到江南,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妻,寻常的女人……她还不知道子衿姓什么,反正他的姓就是她的姓……她必须记得,那将她种了出来的人,并没给过她一个姓氏。
  
  每一个女人都是如此。不管她曾有过怎样惊涛骇浪的青春、震动天地的过往,到此也就烟消云散。名叫青袂的生命,或许她的未来有千百种可能,在这波谲云诡的乱世里,她还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奇妙而重大的存在,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了。这普普通通的少年便是她亲手为自己画上的雪白的句点。从此后妾为菟丝花,相公是奴终身之靠。
  
  幻觉中青袂好象看见自己松开两手,壮阔的黑色双翼断裂了,她从高山之巅,缓缓沉入一座温柔的深渊。那深渊叫作子衿。
  
  “我全听你的。”她向他胸膛偎去,低声说,“你是我的夫君,今生今世,莫要负我。”
  
  子衿猛然勒紧双臂,低头向那张颤抖的小嘴用力吻去。
  
  万丈之外,喀都什峰下山谷里站着一个影子。夜色深浓,那影子完全溶化在亘古的黑暗中,如泼天海啸里的一滴水,有没有它,都是注定的灾难,都是祸。
  
  来日大难,谁也躲不开。他低垂头颅,并没朝峰上看——就看也看不见的,这么高的山,万丈的距离,几乎等同于阴阳两隔。他看不见她,也不想看见她。
  
  她现在正在属于她的天堂里吧。那个孤独了十八年的女孩,她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冰冷无情的山脉,执炊执帚,生儿育女……有一个温存的情郎正把她抱在怀中,许下千般誓言……不,如今他该是她的丈夫了。他可以想象万丈之上的情景,就在此时此刻。
  
  黑袍大袖掩住了一双瘦如骨架的手,细长冷白的十个指头深深攥入掌心里去。天堂中的人,看不见地狱里烈火煎熬着的罪魂。有一句话他始终未对自己承认过,他——嫉妒!
  
  是他亲手把她推入那个人的怀抱。或许他没有承认这句话的资格。从头到尾,这只是一盘棋,峰顶上的一对儿,不过是他手心里两颗棋子。他要他们走,过河就没有回头路。
  
  可是他自己又是被谁的手轻轻拈着,一步,一步,推入这无底的妒火嗔毒。
  
  不知道山顶上,现在冷吗?他知道她习惯了一袭单袍度冬夏,但如果她没穿衣服呢?啊……他仿佛看见那件他亲手缝制的青衣此刻正被一双年轻的手脱下来,温柔或者狂野地,它被扔在一边,谁的赤裸的小脚正践踏着一针一线……谁的长腿与细腰,宛转酥倒在青衣上。那干净清香的莹白的身体!……他陡然回身,踉跄奔了几步,暴躁地吼叫起来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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